「消逝的海外华邦」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最早对于东南亚和海外华人的理解，还是来自于地理课本上的一两页纸的描述以及梁静茹、孙燕姿等歌手。而我实体上对海外华人最早的接触则来自于当年一款希腊人开发的基于Google Earth的网页游戏GEwar。大概是06年夏天的时候，在单位值班无聊的期间发现了这款玩法独特的网络游戏，然后就接触到了很多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的华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是在希捷硬盘厂当工头的新加坡老登，天天在叼越南女工、新加坡政府和马来西亚的堵车；一个是印尼的不会说中文的华人大学生在群里跟着工会屠日灭美。后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我在新浪微博上看到了马来西亚华人政党宣传和街头运动、在B站看到大马当地的up主春小喜以及一路黑化的黄明志、在Youtube上看BBK的视频和脱口秀。再然后，我侄女的公婆竟然是60年的印尼归国华侨。

2024.11 亲友摄于菲律宾·马尼拉

随着大陆与东南亚的经济、政治交流的加深，我们也应当更多的了解这片土地和其上的历史。兰芳共和国，是华人历史上的第一个共和国。我早已闻名，却一直对其云里雾里，并不知道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故土万里之遥、异族环伺的建立了什么样的国家。因缘际会，我前些天到新开的北京城市图书馆去瞎逛的时候，居然就”捡到”了这本《消逝的海外华邦 The History of chinese Republics in 18th-19th Century Borneo》。正好让我来重温一下那段艰难困苦的海外华人奋斗史。

背景

地理

婆罗洲面积73万平方公里，除了中央偏北部分为高山和沼泽，其余多为低矮的山丘和河谷平地。他的土地横跨赤道，常年阳光普照、高温多雨，土地肥沃矿藏丰富，是一个非常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婆罗洲北部属于马来西亚的沙捞越和沙巴，称为北婆罗洲。中间是文莱。中南部长期被荷兰殖民，后并入印尼，称为加里曼丹。本书故事发生于现今的印尼西加里曼丹省坤甸市附近。

人文

婆罗洲土著民为达雅人(Dayak)，与台湾泰雅人相似。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婆罗洲的勃泥国就已经开始有与中国贸易的记录。明洪武年间，朱元璋遣使访问勃泥。永乐六年勃泥国王访问南京，后因病逝葬于南京郊外石子岗乌龟山。宋末和明中期，少量华人开始来到婆罗洲定居。清雍正年间，广东揭阳林氏先民抵达当时一片荒芜的坤甸，建立了第一个华人公司——聚盛公司。18世纪中期，西婆罗洲发现金矿。1760年前后，南吧哇土王开始雇佣华人在南吧哇附近的百富院掘金，开启了西婆罗洲的淘金热。潮州、嘉应、惠州各地农民开始以每月百人的规模前往“金山”挖矿。罗芳伯就是在1772年渡海来到西婆罗洲。当地华人的规模迅速扩大，很快到了数万人之众，各种利益争斗和社会矛盾迅速激化。华人、马来人和达雅人之间冲突频繁。“华夷并起，天下大乱，强者为王”，华人纷纷组织起来以原籍为基础组建“公司”，开启了西婆罗洲的华人公司时代。

清初，大量马来人开始抵达西婆罗洲并建立了分散的政权并开始传播伊斯兰教。通过姻亲和宗教，马来人逐渐占据了南吧哇河流域、卡巴斯河中游、河口三角洲等地域的广大地区。1771年，马来人建立了南吧哇政权，首任坤甸苏丹阿都拉曼。18世纪初，荷兰殖民者开始在西婆罗洲建立前进据点。1778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与阿都拉曼签订协议，阿都拉曼协助荷兰人进入婆罗洲内陆，荷兰人则承认阿都拉曼的苏丹地位。1806年英荷开战，英国海军占领巴达维亚，驱逐了荷兰势力。1816年，荷兰重新进入坤甸，开始继续向内陆扩张。

华人和马来人矛盾由来已久，华人认为马来人矮小瘦弱、皮肤黝黑、信仰伊斯兰教，都是奸商和海盗，称呼马来人是“番鬼”、“四脚蛇”，称呼三发苏丹为“贼头”。但马来苏丹并没有直接对华人进行杀戮和镇压，只是偶尔挑拨达雅人袭击和杀害华人、破坏华人矿场和农业设施。达雅人虽然开化较迟，但由于他们的外貌与华人相似且对华人有恐惧感，双方相处较为和谐、融洽。当时华人社会男女比例为10：1，许多华人都娶达雅族女子为妻。

故事

华人公司

西婆罗洲沿海低地和东部山区都有不少金银锡和钻石矿脉，每年出产的黄金数以吨计，吸引了大批淘金客前来。相比于马来人、爪洼人、达雅人，华人通过先进的挖掘技术和水洗淘金工艺取得了令马来人和达雅人望尘莫及的产出水平。至今，在东万律仍保留了相关工艺展示供游客参观。1830年之后，各地矿产资源枯竭，到1840年产出量急剧下降90%。华人矿工纷纷另谋生路，大部分改为从事农业或者经商。

1770年至1884年间，西婆罗洲发现金矿的消息传入中国，数以万计的华人涌入西婆罗洲，来自同一原居住地域的华人纷纷抱团组成自己的利益集团，先后有三十几个有文字记录的华人公司存在。在苏丹和土王管治薄弱的地区，华人公司独立行使收税、关栅、选举领导人等社会管理权力。1778年，达雅人在坤甸发生叛乱，阿都拉曼苏丹曾请兰芳公司协助平叛。坤甸苏丹也曾派兵协助兰芳公司攻打其他土王。华人公司主要从事经营项目，包括金银矿、商业、博彩业、种植园等。

兰芳公司

历史最长(108年)，留下文字记载最多、最全。成员来自于广东嘉应州，现在的梅州。1777年创建，1794年人员达到两万余名华人和十几万归附达雅人，面积一万五千多平方公里。1884年10月被荷兰军队所消灭。
大港公司

成员来自粤东的潮阳、揭阳，主要从事农业和矿业，人员规模也达到了数万华人，曾联合其他华人公司组建和顺联盟。后被荷兰军队所剿灭。
和顺联盟

大港公司组织了除兰芳公司以外的绝大多数“福佬”公司，对外提供保护、对内组织生产和调节社会关系

罗芳伯

罗芳伯是梅州梅县人，乾隆年间南渡至西婆罗洲坤甸，在六年时间里在东万律建立了一个”地广八百里、人丁数十万”的自治政权，名号称为“大哥”，公司正式文件的记载为“大总制”。兰芳公司内部采用乡村自治和民主管理的方式，人民有权选举和罢免领导人。兰芳公司在管辖地设置管理机构、在关隘要冲设卡征税、在聚居地开埠殖民，俨然一个独立自主的王国。罗芳伯在位十九年，当地华人尊称“坤甸王”。1795年，58岁的罗芳伯因病去世。兰芳公司为其举办了隆重的葬礼。随后，群众选举江戊伯为新一任领袖。随后几代领导皆有群众选举而继任，直至1884年10月兰芳公司被荷兰军队消灭。

兰芳公司

草创

1774~1775 罗芳伯在坤甸筹谋创业，以武力占领东万律附近的山心金湖（原老板张阿才称为兰芳公司财库），创建东万律兰芳公司总厅。
攻打茅恩，占领新的金矿，设立副厅，吸收江戊伯、黄桂伯，其中黄成为“二哥”，罗死后江成为公司“大哥”
攻打明黄，消灭刘乾相
与大港公司对峙

发展

占领沙坝达港口，驱逐马来人沙坝达王，设立沙坝达副厅
占领新港，夺取银矿，驱逐万那王
逐步建立兰芳公司政权架构，设立民政、司法、征税、边境管理等机构，建立领导人选举制度，鼓励民间垦荒耕种，开店铺经商和手艺人从业
罗芳伯祭祀神灵、驱逐鳄鱼
坤甸苏丹江卡巴斯河南岸赠与兰芳公司，双方隔江而治

斗争

1819年荷兰殖民者占据坤甸河口航道，修筑军营和堡垒。
1819年12月14日晚上，宋插伯夜袭荷军营地
刘台二接受荷兰人招安

衰退

古六伯、谢桂芳、叶腾辉、刘鼎连续多位甲太(大哥)执政无力，出现连续重大错误
金矿资源枯竭
刘阿生“中兴”
“东万律事件”，荷印殖民政府取缔兰芳公司

政权与治理

“公司”是什么

现代汉语中的公司代表的是英文单词Company，而18世纪之前最早的公司代表一个具有综合管理能力的社会组织，其来源于公祠，一般认为是宗族管理组织。时至今日，马来西亚槟城仍然保留有清代福建漳州邱姓族人于1853年创建的邱公司。相对于故乡公祠偏重祭祀祖先的功能，海外华人更注重保护侨居地人民的安全与公共利益，引进把祠的礼字旁去掉，成为了公司。1882年荷兰人绘制的兰芳公司总厅平面图与粤东客家地区“厅下Tanghah”完全一致。

两百年前的公司（kongsi，公共事务管理），现代的公司（Company，合伙经营）不是同一个概念。